民族植物学也研究植物的利用体系，这是指地方人群对对植物认知的基础上，为了生存而利用植物所形成的知识体系。由于对植物的认知是多样化的，利用也是多样化的，利用方式则是非专业化的。［8］大体来说，牧民利用植物分别满足生产、生活和疾病治疗三种功能：生产功能指植物作为饲草，以及作为生产工具的原材料。饲草主要是各种草，但也可能包括灌木与乔木的叶子和皮。在草料不足（如旱灾与雪灾时）的情况下，牧民剥下杨树皮或采摘大叶绣线菊的叶子作为牛、绵羊、山羊和骆驼的饲草。生产工具的原材料主要来自灌木，比如用旱柳制作手柄，用接骨木制作敲打毡毯的木杆；生活功能指利用植物满足牧民日常生活的需求。人们的衣、食、住、行都离不开植物，大到毡房的骨架、衣服的染色、燃料的获取和马鞍的制作，小到与食物相关的过滤袋、臼杵、碗和汤勺等。在生活中，往往是一物多用，甚至是物尽其用。比如，芨芨草既是制作过滤袋的原料，也是制作围毡、草帘、草席和门帘的原料。牧民善于利用植物的不同部位来满足不同的需求。以柳树为例，根被用于制作马鞍，树干被用于制作顶圈，树瘤则被用于制作木碗；疾病治疗功能指植物在人畜疾病治疗中的运用。感冒、发烧、肺炎、关节炎和擦伤是人畜常见的疾病，受到气候的多变性和生产生活的移动性之影响，多在冬春两季爆发。胃病、消化不良、心脏病、高血压、前列腺炎和肾病在人群中高发，这与牧民以肉乳为主的饮食结构相关。一些疾病主要在畜群中出现，比如口蹄疫和羊蹄糜烂，这与环境特征和动物习性相关。以羊蹄糜烂为例，在沼泽、河流、水渠等湿地觅食时，绵羊的蹄子容易因长时间浸泡而开裂。牧民对每种疾病的病因非常清楚，在植物习性与病因间建立对应关系，擅长对症下药。药物的获取比较容易，牧民在转场过程中随手摘取，晒干后存留。利用方式也比较简单，碾碎后泡水喝和热敷是常见方式，流行性疾病则以烟熏和植物焚烧物涂抹的方式治疗。另外，食疗也是一种方式，接骨木、山里红和黑加仑等灌木的果实被制成果酱食用，以降血压。总之，药物的获取和利用皆以简单实用为特征，一般牧民皆可掌握。

总之，哈萨克游牧民族拥有丰富的植物知识。这是一种经验性的、源自日常生产生活实践的知识体系，以解决或满足实际需求为目的，是草原、畜群与人群复杂关系在植物上的表达。

三、植物的观念

人类学家发现，地方人群广泛存在着尊重自然世界之精神、文化上传达保护之意的伦理和关于动植物之宗教信仰——视之为社会性生物。［9］这意味着，人群与动植物一样是“自然”世界的一部分，并不具有超越其他生物的权力。这种观念是成体系的，由与植物相关的禁忌、习俗与宗教信仰构成。在植物的观念上，哈萨克人很少有关于特定植物的禁忌、习俗和宗教上的规定，而是将植物作为一种整体对待。在植物生活中，所有植物都有其位置与功能，不可取代，无高低贵贱之别，因此，植物的观念就是一些对所有植物都适用的陈述，而且总是镶嵌于日常生活中“植物——生活——草原环境”关系之中。

在与植物相关的习俗与禁忌中，最常见的两种说法是“拔了嫩草，小孩会死去，年轻人也会死去”，以及“独树不能砍，否则你会孤独终老”。哈萨克人只有遇到非常生气或对某人产生极大愤怒时，他们会拔一束青草面对青天不停念咒语以惩罚对方。树的禁忌似乎不如草的禁忌严格，因为牧民也常说“有需求才会砍树”。日常生活中存在着大量对木材的需求，但牧民只能砍伐倒死树和枯死树。在树木稀少的地方，人们砍树枝作为引火材料，绝不能砍掉树干而危及树木的存活。类似的观念在亚洲北部草原地区的游牧族群中普遍存在。比如，一位布里亚特蒙古人说：“不，我们不砍伐树木，也不割草，按照我们的习俗，布里亚特（蒙古）人不应该在不需要的情况下砍伐树木和割草”［10］。

禁忌对人们的行为是否具有效力，以及效力源自何处是值得探讨的问题。哈萨克人在讲述禁忌时，运用隐喻的手法，将之与人的身体、人的命运相连。一些调查还发现，哈萨克人认为一些植物与鬼神相关。他们认为野蔷薇是鬼神最怕的，年老的白杨树和桦树是神圣的树木。［11］在哈萨克的创世神话《迦萨甘创世》中，迦萨甘创造了万物，并派遣雷神、风神、水神、火神、山神和土地神掌管万物。［12］换言之，砍树割草不仅会带来厄运，还会开罪神灵。崔延虎指出，这些禁忌都带有强烈的自然崇拜痕迹，并在历史上宗教发展的早期被宗教化，成为草原地区早期宗教中神或神灵系统的一部分。［13］借此，哈萨克人在砍树割草行为、禁忌与信仰、不当行为的惩罚之间建立了因果关系。这种关系又被民间流传的各种故事所强化。盆地的一个村名叫“阔克铁列克”，以村口的一棵青绿的大杨树而得名。1976年，一位老人挥斧砍掉了这棵树，次年便生病去世。又相传，一位老人在开荒时非常积极，擅长刨树根和草根，次年他的儿媳妇所生孩子夭折。一些中年妇女经常割草，连小树苗都砍掉了，次年他们的小孩便生病去世。每一个地方都可以发现这类故事的翻版，地点、人物和时间发生了变化，但故事情节出奇一致。这说明，关于植物的禁忌和习俗具有普遍性，是哈萨克游牧民自然观与环境态度的重要组成部分，并植根于他们的文化之中。［14］

文章来源：《植物学报》 网址: http://www.zwxbzz.cn/qikandaodu/2021/0728/1494.html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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